01
在平安鎮,桃花不是花,而是比花還俊俏的女人。
桃花在平安鎮開了一家客棧,其實,也就是普通的民居院落,只不過恰好臨街,院落里的房屋,比鄰居的房屋多出了三層。院落的大門也修得高大些,掛上「桃花客棧」的招牌,也就成了像模像樣的客棧了。
當年山上掘金風頭正勁的時候,客棧客來客往,生意很紅火。桃花雇了兩個中年女人打掃房間,她則穿着幹練的小西裝,坐在收銀台前,笑盈盈地迎賓送客。
光是客棧招牌上「桃花」兩個字,就讓多少男人在暗地裡意亂情迷。
桃花的這家客棧,是用老公的命換來的。
桃花是外地人,老家是山清水秀的小山村,風景好,卻養活不了人。當年,村裡的男人都背井離鄉來到這裡,加入了浩浩蕩蕩的掘金大軍。
桃花性子倔強,覺得自己雖是女兒身,卻也不比男人差,就跟着村子裡的男人過來,想在山上找份活兒干。
桃花在山上給工人做飯,一個月賺兩千塊錢,在那之前,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錢。
阿貴是挖礦工人,本地人,沉默寡言,卻處處不着痕跡地照顧着桃花。有個醉鬼夜裡摸上了桃花的床,阿貴聽到動靜過去,拿起一塊石頭就砸在了醉鬼的頭上,醉鬼頓時就鮮血直流,阿貴因此被礦警關了一個禮拜。
後來,桃花就跟了阿貴。只可惜,好人命不長,桃花生下兒子第二年,挖礦的山洞坍塌,阿貴被埋在了裡面。
桃花得到了一大筆賠償,桃花拿着那些錢,翻蓋了阿貴的老院落。開了客棧,她要留在這裡,幫阿貴撐起門戶,幫阿貴把兒子養大。
孤兒寡母,還開着客棧,桃花的處境,可想而知。
不過,桃花腦子活絡,她認了平安鎮派出所所長的老婆為乾姐姐,平時走動甚是親密。桃花對乾姐姐一家花錢從不眨眼,乾姐姐家裡,從八十歲的老婆婆,到三歲的小孫子,都喜歡桃花。
桃花的生意和日子,因此才算安穩下來。那些有色心沒色膽的男人,也只能藉故去桃花的客棧轉轉,暗暗吞吞口水而已。
一晃,好多年過去了,年近四十的桃花,依然風韻猶存,只是,她一直沒有再嫁。
單身的女人,漂亮還能幹,最容易招來嫉恨。
小鎮的女人,拿桃花當假想敵,都把自家男人看得死死的。男人只要去客棧轉悠一圈,女人就戰戰兢兢,好像男人去闖了雷區一般。
02
水仙接到那個短信的時候,她正坐在牛肉丸子店裡玩手機。水仙在牛肉丸子店後廚做幫工,也不是為了那點工資,主要是待在家裡悶得慌。
過了中午的飯點兒,水仙難得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,就拿着手機翻看朋友圈。
「小五去桃花客棧了,兩個人在一塊兒親熱呢,趕緊過去,說不定還能抓個現行!」
水仙手哆嗦了一下,差點把手機掉到了地上。她抬頭,從玻璃窗里,看到自己煞白的臉。好在,旁邊的幾個服務員都在擺弄手機,沒有人注意她。
水仙好像是被抽走了三魂六魄,她機械地站起來,出了門,向着桃花客棧的方向,輕飄飄地走去。
結果,就出了事兒,水仙在桃花客棧門口,被一輛車撞了。車速很快,水仙肥碩的身體被撞出去很遠,落在了地上,發出了重重的聲響。
司機趕路,沒想着會有人不管不顧地橫穿馬路,一時剎不住車,就闖下了大禍。
很快就有人圍了上來,「水仙被車撞了,快通知小五!」有人一把扯住了司機,有人撥打120,有人扯着嗓子喊,讓趕快通知小五……
桃花客棧虛掩的大門打開了,小五幾乎像子彈一樣,從裡面沖了出來……場面吵雜,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水仙身上,還是有眼尖的人發現了端倪。
桃花也跟在小五的後面出來了,她撥開人群,看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水仙,哆嗦着聲音說:待會兒120來了,不能去縣城,得送到省城去!
小五沒有接她的話,也沒有回頭看她。此時,六神無主的小五,他的眼裡只有躺在地上的水仙。
小五跪在水仙面前,想抱她,又擔心動了她,她懸於一線的命,忽悠一下就沒了,他在朋友圈裡看過一篇文章,車禍現場的傷者,最好等醫生來了再做處理。
小五不迭聲地叫着「水仙」,鼻涕眼淚糊了一臉。他拉着水仙的手,放在自己臉上:堅持一下,水仙,救護車馬上就來了……
03
水仙被送到了縣城醫院,進了急救室。一天後,醫生告訴小五,病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,就是小腿骨折,需要做手術。
小五托戰友在省城著名的骨科醫院聯繫到了專家,他要去省城給水仙做手術。
水仙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,她不願意去省城:就是做個手術,省城花費大,離家還遠……小五表現出少有的固執:咱就去省城做手術!
小五說這話時,正在餵水仙喝粥。水仙凝視着小五依然俊朗的臉龐,沒有再作聲。
小五和水仙,這小半輩子,感情並不好。
小五是上門女婿。當年,他當兵復員,跟着戰友來到了平安鎮,進山掘金,想實現一夜暴富的發財夢。
小五在山洞裡幹了一年的採礦工,賺的是苦力錢,根本沒有發財的跡象。
小五魁偉俊朗,站在一堆曠工里,鶴立雞群。小五同屋的曠工對他說,有人看上了他,想為獨生女兒水仙招上門女婿,對方是個採礦的小老闆,有幾個錢。
小五和水仙見了一面兒後,就點頭同意了婚事。水仙五大三粗,長得不好看,她雙手給小五捧了一杯茶,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兒,也就有了幾分女人的嬌俏。
做了水仙家的上門女婿,就能在平安鎮落下戶來,平安鎮比起家鄉的窮山溝,不知道要好多少倍,這是小五同意入贅的主要原因。
水仙的父母,一手給操辦了女兒的婚事。小五改了姓,隨了水仙的姓。轉眼,水仙生下大胖兒子,自然也隨了水仙的姓。
水仙是父母嬌慣的女兒,性情辰辰跋扈,結了婚生了孩子,她的脾氣漸長,整天對着小五吆五喝六,沒有個做妻子的樣子。父母覺得女兒過分,也只是私下勸她收斂些。
然而,小五隻要稍微表現出對妻子的不滿,水仙的父母立馬就站在了女兒這邊,一家人的矛頭,齊齊地,就對準了小五。
小五這個上門女婿,跟受氣的小媳婦兒差不多。
後來,小五還是有了扳盤的機會。
他在山洞裡做工,躲開人撒尿的時候,發現了一個礦脈,只是,他沒有聲張,而是用石塊把礦脈堵住了。
當時,老闆已經挖了幾百米的山洞,連礦石的影子也沒有看到,已經賠的提不起褲子了。
在山裡挖礦的老闆,除了聽專業採礦技術員的指點,運氣也占了一大半。老闆順着技術員指的方向,沒有挖出金礦,把全部家底都賠了進去。眼見連給工人結工資的錢都沒有了,就咬牙做出了決定:賣礦口!
老闆要賣沒有挖出金礦的山洞,小五用白菜價把山洞買了下來。然後,他找工隊,順着自己發現的礦脈採礦,打出了含金量很高的礦石,賺得盆滿缽圓。
一個男人,他的經濟地位,往往決定着他的家庭地位。
發了財的小五,在家裡,甚至在平安鎮,都揚眉吐氣了。水仙再對小五發脾氣,父母當着小五的面兒,也開始低聲呵斥女兒。
小五脾氣見長,他在一次喝酒後,水仙跟他吵了幾句,他第一次對水仙動了手,還吆喝着說要離婚。
水仙的父親,從來沒捨得動女兒一指頭。招來的女婿竟然在家裡把女兒打了,他摸了一根鋼管抽過去:小兔崽子,不要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,要是沒來平安鎮,你狗屁不是!當場,小五斷了兩根肋骨。
小五傷好後,再也沒提離婚的事情。但是他對水仙和水仙父母的態度,變得疏離冷漠。
直到後來水仙的父母先後去世,直到水仙被車撞以前,小五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過。儘管,他賺得那些錢早已經花得七七八八,儘管,隨着採礦業的沒落,他早已經風光不再。
然而,這場車禍,好像喚醒了他對水仙的深情。他衣不解帶,侍候水仙的吃喝拉撒。
水仙出院後,愣是又胖了一大圈。小五扶她起床的時候,摟抱她的腰,都有些吃力。
04
傷筋動骨一百天,水仙出院後,在家裡待不住,拄着拐杖,坐在門口跟左鄰右舍家長里短。
有好事的女人,伏在水仙耳邊悄聲說:那天你被車撞了,小五後來是從桃花客棧出來的……
水仙就笑:對啊,那天我跟小五去找桃花說點事兒,天熱,我出來想去超市買冰棍,就出了事兒!
嚼舌頭的女人,長長地「哦」了一聲:原來是這樣啊,街坊們都說,桃花那狐狸精勾引你們家小五,你去捉他,卻被車撞了……這人啊,沒事兒就喜歡亂嚼舌頭!
水仙還是笑,臉上的肉,把細小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兒。
水仙恢復得不錯,先是扔了拐杖,休息了一段時間,又去飯店做幫工去了。
漸漸地,水仙車禍的事兒,就被人忘在了腦後。
然而,鎮上又發生了一件算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情:桃花把客棧低價賣了。她放出話來,兒子要上高中了,正好有人給她在省城介紹了個對象,她要帶着兒子去省城生活。
桃花要走了,鎮上的女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。然而,想到這些年,桃花一個女人帶着孩子,過得也確實不容易,女人們又都唏噓不已。
桃花搬走那天,桃花客棧擠滿了人,水仙也擠在送行的人群中,小五卻沒有露面。
05
沒有人知道,年少時,桃花和小五是一對情侶。
桃花和小五的村子離得不遠,上中學時,兩人就偷偷談起了戀愛。小五復員後,去桃花家提親,卻被桃花的父親拿着棍子趕了出來:賴狗想吃天鵝肉,窮的叮噹響,還想娶媳婦兒!
後來桃花嫁給了村長的兒子,她結婚那天,小五坐在山樑上,看着穿紅掛綠的桃花,風風光光地嫁給了別人。
隨後,小五就來了平安鎮。
桃花結婚後沒多久,就從婆家跑了出來,她是來平安鎮找小五的。不料,小五那時已經入贅做了水仙的上門女婿。
桃花的男人出事後,她留在平安鎮,其實也是為了小五。她就想離他近一些,能時不時看到他。
小五被打斷肋骨沒多久,兩人就暗暗地在一起了。只是兩人都小心謹慎,往來得少,也掩藏得好,所以,紙還是暫時包住了火。
成家不容易,拆一個家也不容易。
桃花催了小五好多次,小五隨着年齡增長,越來越無法開口跟水仙提離婚。水仙再不好,也是孩子的媽,也是他一個床上拱了十多年的妻子。
桃花不想再等了,那天,她約了小五,然後,又給水仙發了短信。水仙要是撕開了臉,到時候,不用小五開口,水仙說不定也要把小五趕出門的。
只是桃花沒料到,水仙就出了車禍。而且,水仙被送進搶救室的時候,小五拿着水仙的手機,看到了那條短信。
小五心裡明白,那條短信是桃花發的。他在電話里第一次跟桃花發了脾氣,狠狠地說了分手。而且,在那以後,他再也沒去找過桃花。
水仙出了車禍,桃花心裡也很內疚。小五表現出來的絕情,也徹底傷了她的心。所以,她決定離開平安鎮。
其實,那場車禍的真相,只有水仙知道。她是故意撞到車上去的。
那天,水仙在桃花門口不遠處,看到了小五的背影。她悲憤不已萬念俱灰,她是抱着必死的決心,想以這種慘烈的方式,讓小五和桃花一輩子都不得安寧。卻是沒料到,最後挽回了小五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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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師,可以諮詢下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