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北與范琛,是那屆金融系裡僅有的兩個雙子座,一問生日竟然是同一天。剛入學他們就發現了這事,張北大范琛整一年,就此一對兄弟成了哥倆兒,哥倆兒好。
1
張北家裡很有錢。他小學一年級時被人綁架過,他爸支付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贖金才換來他的平安。被綁細節他幾乎都忘光了,只記得有個阿姨把他帶走,給他煮方便麵,照顧他吃飯睡覺。
綁架事件的第二年,他多了一個妹妹,後來又多了一個弟弟。大家族人丁興旺總是好兆頭。張北這個長子長孫從此算是再無後顧之憂,隨便玩。再後來,他就跟着媽媽到北京來定居了。
轉學時他降了一級,同樣的課程學了兩遍,由此變成了學霸。那一年,他十三歲。
從那至今,他永遠是班上的流行先鋒,他是班裡第一個穿NIKE限量球鞋、第一個背MCM 包包、第一個打耳洞、第一個談戀愛的人。
總之,他就是被所有人認定為「酷」的那種人。
范琛是雙子上升獅子座,這解釋了他大部分性格,熱情衝動夾雜着憤世嫉俗。范琛喜歡籃球以及和籃球有關的一切。在籃球場上,「范三分」全校聞名。范琛因為籃球特長被加了分上的金融系,這讓有些人看他極其不爽。
「范琛?哦,那個四肢發達、頭腦簡單的高個兒?」
第一學期結束,范琛的政治經濟學全系第一,那些看他不爽的人默不作聲了。每次提到此事,范琛都會深深地感謝張北—是他弄到了系辦公室的鑰匙,翻出了卷子。更夠哥們兒的是,為了不搶范琛的風頭,他自己還故意答錯了兩題。
革命友誼,同聲同氣,兄弟一心。
2
丁佳第一次出現在兩個雙子座的視線里,是范琛說,小喬丹和英語系二班丁佳好上了。
小喬丹是何許人?是范琛在學校籃球界的男神。小喬丹話少,彈跳高,帶球過人總有神來之筆,搶籃絕不拖泥帶水,蓋帽兒又穩又狠。
而丁佳……怎麼看都是個普通姑娘,姿色平平、學業平平、家境平平,就連胸前也是一馬平川。
張北提出了一個終極懸念:「這女的哪兒好?」
既然小喬丹看上了這女的,那這女孩必有可取之處,只是張北和范琛都沒看出來。雖然沒看出來,但本着英雄識英雄、「應該」所見略同的原則,張北和范琛認定這姑娘身上「應該」有鮮為人知的優點。
范琛煞有介事地分析完,張北猴兒精,向弟弟眨巴了下眼睛,「咱們認識認識去。」
3
說這話沒一個禮拜,張北就通知范琛說:「這周末去我家吧,我還叫上了丁佳。」
張北每個周末都回家去住。他家有好多個房間,有時候一些要好的同學便都去他家混周末,上網、打遊戲等。
「丁佳同意了?」范琛興奮地說,「行呀哥,有你的!你怎麼跟她說的?」
張北得意揚揚,「那你就別管了,反正她會來。」
丁佳果然來了,穿了一件杏黃色的連衣裙,落落大方,不溫柔,也不嬌氣。三個人打了會兒遊戲,又開始打牌,她輸的次數最多。張北和她一撥兒,也被拖累輸掉了。後來丁佳自告奮勇地給兩人泡麵,
張北看着丁佳往方便麵里打雞蛋的樣子,恍惚間竟然想起來小時候綁架他的阿姨。
「我!哥,你沒病吧?」范琛完全不能理解。
「我就是喜歡她打雞蛋那個咔嚓一聲,不行嗎?」張北認真而自信。
咔嚓!雞蛋殼被打破,蛋液搖搖欲墜。
「誰打雞蛋不咔嚓一聲呀,哥你是不是斯德哥爾摩發病了?人質愛上綁票的,電影裡可演過你這樣的……就這麼個丁佳,犯不上!她丁佳又不是朱莉,安吉麗娜·朱莉。」
范琛的幻想中,安吉麗娜·朱莉把雞蛋咔嚓一聲打碎,然後魅惑地把蛋液塗在手上、脖子上、嘴唇上……
「我不管,我要追她。」
「什麼?」
范琛看張北心意已決的樣子,有一秒心慌閃過。
「哥,她可是小喬丹的女朋友,我跟他上同一門選修課呢,怎麼也是同學妻,不可欺啊!」
張北拍拍范琛的肩膀胡謅:「孔子曰『當仁,不讓於師』,連老師的妞都不能放過,更何況同學的女朋友呢,公平競爭。」
4
一開始,都是套路。張北給丁佳送花。
每天一枝紅玫瑰,直接放在宿舍門口,沒小條兒,沒情書,沒名字。
宿舍女孩也不知道到底是送誰的。
一連半月。
之後,張北開始每天抱着吉他在女生宿舍樓下面唱《單身情歌》,九點準時,唱完就走。宿管老師裝沒看見,這時代荷爾蒙炸裂的年紀越來越小,追女孩的招數她早已見怪不怪。好歹大家知道了,這紅玫瑰原來是張北送的,接下來的謎團則是:他到底要追誰?
「金融系最酷的那個張北,在追英語系的一個女生!」
「哪個女生?」
「不知道。」
張北上了頭條,范琛是第一個被吃瓜群眾拷問的。
「他追誰?」
「呃,別問我。」
找一個最愛的深愛的相愛的親愛的人,
來告別單身,
找一個多情的痴情的絕情的無情的人,
來給我傷痕。
范琛問張北:「你唱完了歌以後不表白嗎,這要唱到什麼時候?」
張北摟住范琛的肩膀悄聲說:「哥教你一招,追女孩最厲害的,就是讓全世界都知道她被人追。」
「然後呢?」
「然後她就離不開你了。」
「可全世界不知道是她呀?」范琛皺眉,「我可就快撐不住了,好事的都來問我呢!」
「沒關係,她知道就行。我知道,她知道,全世界都不知道她知道。
看,這豈不是更好?等全世界都知道是她了,她就跑不了了。」
泡妞的經驗值,張北還是高段位的。
范琛摸摸頭,這什麼跟什麼呀?
5
神秘愛慕對象還沒有被確認,《單身情歌》張北已經唱出一定水準、一定質感、一定知名度了。
團支書來找他,迎新聯誼,讓他去聯歡會上表演唱歌。戲劇社的社長也來找他,排練《羅密歐與朱麗葉》,想讓他演羅密歐站在陽台下唱求愛之歌。還有學校里玩樂隊的人也找上門來,他們缺一個主唱,問張北有沒有興趣。
迎新聯誼那天,丁佳和小喬丹都去湊熱鬧了。張北幾乎是盯着丁佳的臉唱完了整首歌。
眾目睽睽之下,張北的心思一目了然。
《羅密歐與朱麗葉》公映那天,丁佳和小喬丹也去看戲了。
謝幕時大家給本色出演的張北熱烈地鼓掌,尤其是台下的范琛。
同學們開始起鬨,嗷嗷之聲不絕。
小喬丹臉上有點掛不住,站起來先走了。
搖滾樂隊去參加地下音樂節,張北邀請丁佳去看。丁佳說來就來了,還是穿了那條杏黃色的裙子。
樂隊把《單身情歌》改了調,張北唱破了音。台下的同學瘋狂地和聲,仿佛破了音的情歌才最動聽。正high 着,一眾警察叔叔闖進場地,說未經公安部門批准聚眾集會,把所有人都扣下了批評教育。
大半夜兩點多,從派出所出來的張北、范琛和丁佳三人坐在出租車上回學校。本來一直不說話的張北突然對丁佳說:「你做我女朋友吧?」
黑夜裡丁佳的聲音顯得特別冷靜,「別開玩笑了。」
張北帶着情緒,「我每天都在幹什麼你不知道嗎?」
副駕的范琛試圖把自己偽裝成空氣。
丁佳憋了半天,說:「張北,我愛不上你。」
三人都不說話。
出租車師傅忍不住嘟囔道:「年輕,真好呀!」
6
秋天到了。
北京的秋天很美,也很短。
很美的東西,一般,都很短。
張北相信,丁佳是不一般的,因為,他也不一般。
「愛不上」事件之後,張北在宿舍里敲掉了三百多個雞蛋。
咔嚓,一個。
咔嚓,兩個。
咔嚓,三個。
「他就是喜歡聽蛋殼敲碎那一聲。」范琛解釋給宿舍里唯恐天下不亂的一票男生。
那晚,范琛向看熱鬧的眾男生派發破殼雞蛋。滿宿舍都在吃雞蛋,煎雞蛋、煮雞蛋,泡麵下雞蛋下到感覺是雞蛋糨糊里有麵條的樣子。
雞蛋不要錢,情誼可貴了。范琛宣布,但凡吃了免費雞蛋的人,都要還一個人情給我張北哥!
這叫男人!
敲破了三百多個雞蛋之後,張北決定,雞蛋為證、范琛為證,我張北此生,非丁佳不娶!
三百雞蛋如同三百勇士,激發了張北的鬥志。在范琛看來,雖然張北喜歡丁佳純屬一時衝動,但誰讓他是張北呢!
這叫義氣!
7
戰役還沒開始打,碉堡就從敵人內部被擊破了。小喬丹劈腿,和丁佳分手了。
張北和范琛還沒來得及喊出「天助我也」,便傳來了丁佳要隨家人出國的消息。
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必先—折騰之。
秋天的美,真的太短了!
張北的蠻勁兒上來了,竟然回家和他媽家庭會議—我、也、要、出、國!
聽到這個消息,最生氣的是范琛。
「至於嗎?!」范琛差一點把籃球扔到張北臉上,「就為一個女的?」
「女的怎麼了,至少我堅持過!我不和丁佳在一起一定會後悔的!」張北把球扔回給范琛。
「丁佳丁佳,那女的哪兒好?」范琛一身熱汗,呼呼喘氣。
「你怎麼就不明白,我就是要她當我女朋友!」張北的火也往上躥。
「然後呢,她今天去澳大利亞,你去;明天她去美國呢,你也去。
、
她去哪兒你就去哪兒是不是?」范琛頓了一頓:「原來你張北是丁佳的跟屁蟲?還是,寄生蟲?沒她你活不了了?」
兩個男人互相對視,范琛的目光冰冷,張北讀懂了空氣中的陌生。
「我就是沒她活不了。就這樣。」
范琛的表情越來越冷,一字一頓:「女人的寄生蟲,不配當我哥!」
「我你大爺!」張北猛地沖向范琛,給了他重重的一拳。
反應過來的范琛也開始回擊,兩人扭打在日落的籃球場上。
深秋的殘陽下,兩個互毆的身影逐漸變形扭曲,越來越細,越來越長。
如訴如歌。
8
八年就這麼過去了。
八年,抗戰都打完了,張北終於從澳大利亞回國了。
這八年裡范琛一直沒有換手機號。他總覺得萬一什麼以前的人想找他呢?
以前的人,還能有誰?
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,范琛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。
張北說的真愛,真討厭,還是丁佳。
「當時我怎麼說的來着,你、你就是那女的的寄生蟲!」入夜的酒吧,范琛喝高了,語無倫次。
「好,你對,你對還不行!」張北人到中年,穿得依然很「酷」,
只是胖了,胖就和「酷」無緣,但他努力在「扮酷」,不合時宜地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尖。
「我就是丁佳的寄生蟲、跟屁蟲、裙下之臣,她吃定我了,她走到哪兒我就跟她到哪兒還不行?!我就認栽了還不行?!」
張北在澳洲結了婚,又離了婚。不知道女方是誰,反正不是丁佳。
結婚也不是因為愛情,離婚也不是因為不愛了。平淡結合,和平分手,七年之癢,彼此都發覺,自以為能愛上對方是因為都沒看清楚自己。
「我就要丁佳!」張北說。
「那女的到底哪兒好?」范琛眯着眼睛回憶丁佳的樣子,他真的不懂。
張北想了想,自嘲地搖搖頭,「呵,呵呵,不知道。」
范琛幽幽地看着餐廳窗外的飄雪,「又一年了。」
9
范琛從同學錄上找到了丁佳的聯繫地址。或許是范琛一語成讖,丁佳在澳洲待了不到一年就去了美國,從美國畢業以後回了國,大家都不太清楚她是否結婚、有無子女,沒有人知道她的近況。
至於那一年痴情的張北在澳大利亞為什麼沒追到丁佳,張北對此是這樣解釋的。
「誰說我沒追到?我們就是好了,但後來吹了,我才和別人結
婚的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咳,到手了也不過如此。」
范琛一口酒差點沒嗆掉,「不過如此你大爺!當年誰說非她不娶的?!」
「對,非她不娶,現在我不是回來找她了嗎?」
「少來這套!到底怎麼回事?」
「我傻帽兒唄!」
張北到澳洲沒多久,他爸就在國內被雙規了,一連好幾個月,生死未卜,物是人非。同一時間,丁佳申請到了美國學校的獎學金,機會難得,過時不候。
「這算什麼理由?」范琛搖搖頭,不相信。
張北嘬了一口酒,辣到了自己,沒回答他。
男人之間的關於女人的討論只有兩句話,第一句,得手沒有?第二句,誰甩的誰?范琛沒有追問。
他還記得出租車裡丁佳後座的聲音,「我愛不上你。」
「別提了。」張北說。
愛里難以啟齒的東西太多,能說出來的都只是藉口。為了讓大家面子上過得去,「別提了」倒像是個更真誠的答案,就如同一開始死去活來都要糾纏繾綣的一根線,已經繞成了一個怎麼翻來覆去也密密匝匝的毛線球,拆不出線頭,只能噎在心裡。
既然過去了,就留給過去。
除非現在從頭開始纏另一個毛線球。
范琛把丁佳的聯繫方式交給張北。
「你現在打算怎麼做?給你真愛一點驚喜,還是驚嚇?」
10
范琛安排了兩輛金杯車,裝滿了雞蛋,開到學校西門外的一片狗
食館地帶。大學時代的夏夜,男生們總聚在這裡吃串兒看球。現在學校要搞形象工程,狗食館已經拆遷了,暫時一片廢墟。
范琛讓司機搭起來一個三米見方的支架,掛上了板子,又鋪上了帆布,再夾上三個探頭燈。夜色里,整個一大塊結實的畫布,被照得明亮奪目。
「你還真是全能。」張北興奮地看着。
很快,有車子陸續地開來,當年金融系的男同學們,環肥燕瘦、禿頂腆肚,跳下車來。
「是男人,就必須來,哈哈哈!」
「張北,你牛逼!這年頭還能幹這麼瘋狂的事兒,挺你!」
「雞蛋之約,不碎不歸。」
當年吃過免費破殼雞蛋的宿舍男人們要還張北一個人情。范琛從車裡接出來兩個低音喇叭,現場開始單曲循環《單身情歌》。中年男人們一字排開,肚子凸度此起彼伏。
張北第一個出列。
他深深地吸了口氣,以棒球少年的姿態,抬手、後傾、邁腿,用力地把雞蛋朝畫布扔—了—出—去……
停頓!
咔嚓!
仿佛世界定格了這一秒!
雞蛋被甩在了畫板上。蛋液在眾人深情的注視下,在畫布上形成了奇怪的圖案,或是符號,流了下來。
吧嗒,碎掉的蛋殼落在了地上。
隨即,如排山倒海一般,雞蛋飛向了畫板,產生了一陣毫無節奏又充滿律動的咔嚓吧嗒聲,好像是打字機,又像是機關槍,或者介於兩者之間。
咔嚓吧嗒咔嚓吧嗒咔嚓吧嗒……
范琛站在車邊上,並沒有加入扔雞蛋的隊伍。他揪着眉頭抽煙,在《單身情歌》的律動中看着越扔雞蛋越興奮的一群中年男人。
「愛要越挫越勇……」
咔嚓啪嗒……
「愛要肯定執着。」
咔嚓啪嗒……
「每一個單身的人得看透……」
咔嚓啪嗒……
「想愛就別怕傷痛……」
咔嚓啪嗒咔嚓啪嗒……
來給我傷痕……
11
末了。
司機開始把玻璃膠塗滿整個畫布,坐等玻璃膠變乾的時候,有人開車走了,有人默默地看着滿畫布雞蛋猛抽煙,還有個哥們哭了起來。
「行為藝術!原來這就是他媽的行為藝術!」
司機把干透了的雞蛋帆布摘下畫板,捲成了一卷,好像一塊地毯一樣從後備廂一直塞到副駕的位置。
「祝我好運吧,哥們兒。」張北的眼神中閃着亮光。
范琛捶了他肩膀一拳,「你說的,非她不娶!下次你要是不帶着她,別來找我!」
張北鑽進車裡,想了想,又探出腦袋,「范琛!」
范琛沒有回頭。
「范琛?!」
范琛還是沒有回頭。他的背影舉起胳膊朝張北擺擺手。
張北盯着范琛的背影看了幾秒。他拉起車窗,帶着不可預知的忐忑,朝着丁佳的地址開去。
《完美愛情標本店》By 殷小棠
書中16篇直逼愛情真相的故事,有笑點,也有淚點,細膩敏銳地描繪出了形形色色都市人的情感生活,故事情節各異又情感互通,或殘酷或美好,或荒謬或感傷,在情感表層之下是滿滿的衝突與欺騙、欲望與糾纏,含蓄地直抵內心隱秘的渴望。
每個人都仿佛被置於顯微鏡下觀察,並予以留白的想象,盡享自我解讀的暢快。
愛情沒有劇本,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導演,每個故事都是你身邊人的電影,每個人從故事中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。我們人生中做的每一件事,終極目的就是為了獲得愛。
白馬時光文化發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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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個沒文追的日子,
都是對生命的辜負。
小說來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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